2025年6月16日 星期一

刀女審:歸鄉

 



  審神者不太喜歡回家——物理意義而非精神上的,但就算她現在幾乎是住在本丸了,還是有些東西得回老家拿。


  拒絕任何刀劍男士包含近侍的陪同,她完完全全不想跟刀劍男士分享在老家的情況,有些事情還是保密比較好,這應該是其中之一;畢竟在那裏她不是政府的優秀員工、不是久經沙場的審神者、不是刀劍男士愛戴的主上,就只是整個家庭地位最低、能隨意呼來喝去賞巴掌的『小孩』。


  她記得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再怎樣的人,都能在小孩身上發現絕對的權力。


  撐著傘在公寓門前站了半晌,一旁道路工程的警示燈在雨中閃著微弱黃光,淅瀝瀝的雨聲中有引擎聲逐漸靠近,她下意識往後望了一眼,不是父親的車。


  不自覺地鬆了口氣,又扯了扯嘴角——都幾歲了,還像警戒的狐獴似的;做好心理準備上樓,從皮包裡掏出鑰匙開門,她垂眸注視鎖孔控制力道,確保鐵門開啟的聲音幾近無聲。


  ……客廳無人,也許他們都不在,正好迅速拿了東西就走。


  屋內窗明几淨,從外觀來說是間整齊的屋子,適合接待客人;但她記得自己在哪裡被揍過,也記得從哪裡到哪裡是她被抓著手臂一路拖去打。


  她其實不覺得自己的父母算是什麼壞人,那年頭體罰小孩揍個屁股是常態,只是剛好她比較不能接受。


  「回來啦。」


  背後響起父親的聲音,她整個人一僵,又極力將反應降至最低,「……嗯,有些東西要拿。」


  父親沒有理會她的回答,往她身後瞧了幾眼,狐疑道:「人呢?上次不是叫妳帶幾個人回來用,我講的話妳都沒在聽?」


  橙色警報響起,她謹慎地維持與父親之間的距離,「有點不太方便。」


  「妳手下不是幾十個員工,叫幾個過來幫忙會怎樣?」


  「我可以出錢請人……」


  「有免費的幹嘛不用?妳錢很多?」


  她沉默一陣,「可是政府規定——」


  「什麼都政府規定,政府是你爸還是我是你爸?」眼前男性的表情陡然猙獰,「過來!」


  她沒動。


  「我叫妳過來!」


  他猛地朝旁一踹,木椅飛到遠處撞擊了什麼又有什麼東西倒下,巨響刺痛她的神經,隨後砸落的聲音則是凌遲,裝作沒注意這一聲巨響帶來多少破壞,不去看就不會發現有多少東西因此壞掉。


  絕對不能露怯。


  小小的舵幾近失速地調降對外界的反應,她理智上很清楚——逐漸清楚,不管什麼行為都是他拿來壯聲勢的方式,無論是破壞東西大聲吼叫揮舞拳頭拿刀威嚇,就因為本質是個膽小的人,所以這麼做的對象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讓他知道這種方式威嚇不了人,她也不想變成那個『對象』。


  她要變得更強。


  「我……現在力氣也變大了。」她喃喃著,「你這招已經沒用了。」


  更強。


  對方彷彿被扎痛了,尊嚴被威脅、權威被挑戰,眼前男人目眥盡裂,揚起拳頭大吼:「那就來比比看啊!」


  她強迫自己站在原地,一臉木然地直面他狂怒的表情與舉高的拳頭,下意識學著他握緊拳。


  不要閉眼。


  不要逃。


  撐過去就可以了,馬上就會結束了——至少氣勢上絕對不能輸;拳頭將落,眼角餘光掠過熟悉的頎長身影,父親跟著發出殺豬似的嚎叫。


  有誰將那隻握成拳頭的手輕易地扭到他背後,當年她無法抵抗的父親成了『弱者』,她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幕:花白半禿的頭、細瘦的四肢、逐漸乾癟的肌肉……皺縮的老男人叫得就像待宰豬隻,意識到這件事實,她的心情漸漸高昂起來。


  「……啊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笑出了聲,腳下的漆黑深淵燃起火光,不安與歡快的狂喜湧現;她怎麼忘了?她現在身邊也有男人,比他年輕、比他高比他壯、力氣比他大——


  再也不用怕他了。


  嘴角微動,她可能是在笑、應該是笑了,而後在與實休對上視線的剎那凝固凍結。


  她的刀劍男士。


  他什麼都看到了


  耳邊嗡地一聲,彷彿冷水當頭潑下,垂在身側的指尖開始發涼。


  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他是為了護衛隱身跟來,他淺紫色的、近似人類的眼睛,在這種時刻所流露出的,仍然是純粹的擔憂。


  而那雙乾淨的眼眸所倒映出的自己——


  啊,真是噁心透頂。


  狼狽地避開他的視線,她退了一步、又一步,在近侍開口前朝外跑去。





  腳下一滑,她摔下樓梯,來不及去分辨哪邊扭了還是哪邊傷了,抓著扶手拼命往下跑彷彿身後洪水猛獸,本丸裡統領刀劍男士的審神者滿身刺痛鈍痛疼痛,這才是當下、這才是現實,現在她只想走得越遠越好、離自己的原生家庭自己的刀劍男士越遠越好,又摔了一次,按在地上的手掌不知被什麼東西劃傷了,血珠混著水漬與塵灰,她呆呆的注視牆壁浮腫剝落的蒼白油漆,驀地發出一聲難聽的吠笑;坐在階梯上,她抱著自己慢慢蜷縮起來,像條受傷將死的長蟲,窗外雨幕灰暗,窗內破碎燈泡明滅,影子在老舊的光線下模糊斑駁。


  ……燈泡壞掉就好了。


  實休沒跟著過來就好了。


  這樣誰都不會發現她,也不會看見她這副模樣。


  將臉埋在臂彎裡緊緊抓著自己彷彿攀住溺水之人,但會下沉的事物終究會下沉,她怎麼會不知道?輕輕一刺就啵地破掉的虛胖氣球,再怎樣也成不了石頭。


  ……有個東西挨著她坐下。


  她知道那個東西有人的形體與人的溫度。


  他沒有開口,她也不想開口,不想抬頭、不想見他,拉長著即將面臨的現實,遠處有誰罵罵咧咧用力關上鐵門,尖銳巨響在樓梯間反彈,她顫了一下,記憶中的聲音在門板在客廳在廚房在大大小小的角落迴響膨脹燒灼神經,她幾乎要乾嘔起來,隨後耳朵被誰輕柔地捂起,粗暴的餘音被阻隔在外,她眨眨眼,一時回不過神。


  ……多麼溫柔的安靜。


  灰白的髮在餘光邊晃蕩,對方的額頭靠了上來,那溫度遠比濕冷的雨高得多,樓梯塵灰弄髒了他原本筆挺的黑色西褲,她不懂他為什麼要跟著坐下來。


  自己還能獲得這樣的溫柔,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低著頭,伸出手將對方一點一點地推開,熟悉雨聲重新漫過,自己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冷靜。


  「……你看到了吧?」


  沉重石塊卡住喉嚨,她逼著自己開口:「你的審神者實際上就是這樣的——」


  「嗯,看到了。」


  沒有一絲隱藏的聲音落下,推開他的手被握住。


  「我看到……妳在『求救』。」


  她猛然抬起頭,他此時的神情終於映入眼裡。


  我——


  她張了張嘴,眼眶刺著熱著,話卻怎麼也吐不出來,只要開口就好了,說對、或者沒這回事,卻太過習慣地把所有話語吞下,最終她只能別開眼,窗外雨聲依舊,雨水打上窗戶橫流斑駁割裂她的倒影。


  割裂的倒影被更深沉的黑擁住了。


  方才就逐漸接近的溫度氣味觸感全面佔據她的感官,她沒想過他連擁抱都這麼靜,僵硬了一陣,而後遲疑地慢慢地抬手環住他寬大的背。


  好像⋯⋯已經很久沒有擁抱過誰或被誰擁抱。


  從他身上透來的暖意讓她幾乎忘記外頭還下著雨。


  「……我們回去吧,回本丸。」


  「……嗯。」


  靠著的胸膛傳來細微震動,擱在腰後的臂膀默默收緊了些。


  「下次……記得帶上我。」


  沉默了很久很久,她最後還是點了頭。



  有些秘密不是那麼適合與人分享。



  但或許有人知道後也願意握住自己的手。





  扶著他的手臂慢慢走進本丸大門,又是一番熟悉景象。


  「啊,主君回來了!」


  秋田跟今劍揚著笑臉奔向她,信濃慢了一步跟上,嘰嘰喳喳講著今天本丸發生的事,遠處有幾名刀男朝她揮手,還沒回應,短刀們已然湊到跟前,看清她滿身狼狽的小臉上滿是擔心。


  「主人……受傷了嗎?」


  彷彿再也支撐不住,她坐倒在地,摀著臉輕輕哭了起來。








20250227-20250617

標題原本是歸鄉,後來改成棄鄉,再仔細想想還是改成歸鄉吧。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