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沐浴後步出澡堂，我朝站在門邊的人影打招呼。
「平野，謝謝你。」
後退一步替我讓出道路，平野藤四郎微微頷首，「等待您也是近侍的工作之一，這是我應做的。」
雖然已經習慣他的行為與敬語，我仍是道了謝，跟他雙雙走過緣側。夜晚的風有點涼意，下意識地攏攏外袍，平野立刻走在前方半步的距離，夜風當下被擋去大半。
「主人，小心別著涼了。」
為了這句話，我眼眶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雖然不知道其他本丸裡的情況如何，但是看看我家短刀！這麼體貼這麼好！
「平野是小天使呢。」眨去眼底的水氣，開口。
「小天使？」
平野藤四郎仰起頭，顯然無法理解我說的話。
「就是很好很好的意思，好到我想把你抱起來轉圈圈。」
「請……別那麼做。」平野被弄得有些手足無措，最後只得脫下軍帽抱在胸前，「您的讚美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榮幸了。」
我忍不住摸摸他的頭，他露出有些靦腆的微笑，還想多誇幾句，一旁障子內突然爆出喧嘩，將我們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喂，和泉守，今天跟主上約會的情況如何？」
「約會，這個、那個……當然很成功！」回答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心虛，「主子今天還害羞地親我臉頰！」
此話一出，原本吵嚷的和室不約而同地傳出噓聲，站在旁邊安安靜靜側耳傾聽的平野還困惑地覷我一眼。
「那是誰？」
「你找人代替主上約會對吧？」
「作夢也要有限度，我比較相信主子叫你出陣一萬次。」
立刻被眾刀劍吐槽，連堀川都放軟口氣安慰他，「兼桑，沒關係的，只不過是約會失敗一次而已，下次再加油就行了。」
「為什麼你們都不相信啊！」
裏頭的抗議被一陣笑鬧聲蓋過，我朝平野聳聳肩，他噗地一聲笑出來，覺得這樣失了態度，又趕緊摀住嘴。
「不然我們直接問本人！」
興致很高的獅子王一把拉開障子，看來是早就發現我站在外頭，掃了室內一眼，除了出外遠征的隊伍跟窩在自己房裡的，其餘刀劍男士幾乎都在這了，是聚會？幾名短刀喜孜孜地吃著晚上的點心，另外幾個人在幫忙摺衣服──據燭台切說託我的福大家當番再也沒翹過，但為什麼大俱利一看到我就滿臉警戒地藏起內衣褲──這點暫且不提，原本扯著和泉守領子的清光匆匆奔來，控訴般地道：「主上，和泉守竟然說妳親他臉頰！」
抬眼看向和泉守，視線相交的瞬間被急急避開。
「如果間接也算的話，是親了沒錯。」
這樣回答應該不算錯吧，但室內突然靜到有些可怕的地步，除開數名刀劍男士張得簡直能吞下雞蛋的嘴，某些針刺般的目光看得我隱隱生疼。
「恕我冒昧，間接是指？」
「就……這樣。」見一期一振詢問，我重新做了一次，最後手指貼在自己頰上，「因為某個傢伙堅持約會最後應該要有法式親吻。」
我很淡定地出賣對方，誰叫某人今天讓我體會了一把什麼叫做大街上的無奈。
「兼桑，我應該有再三提醒過不可以強迫女伴！」
堀川國廣立刻開啟助手模式，抓著和泉守碎念強調過的約會守則，原本還想曬他對著店家櫥窗整理儀容，想想還是算了。
「只是這樣？主人常常做啊。」
意外地竟然是今劍接過話，他發出孩童般的天真笑聲，等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後，跑過來舉高雙手，朝我嘟起剛吃完點心沾滿白色糖粉的嘴巴，「主人，晚安前的親！現在就要～」
－－會心一擊。
堂堂審神者被自家短刀會心一擊，說出去大概沒人信，一定是我家短刀太可愛的緣故。
面對小天狗的甜糯笑容我沒有猶豫太久，將還有些水氣的長髮往後撥開，彎下腰，任由今劍在頰上留了一個滿是糖粉的甜膩親吻，然後反過來用嘴碰了碰今劍的軟嫩雙頰。
平野原本很規矩地站在我旁邊，見狀，他抬起頭有些欲言又止地看著我，近侍的表情褪去，成了等著晚安吻的孩子。
「你也是現在？」
他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湊近讓我親吻他的額。
「主人，我……」原本坐在一期一振旁邊的五虎退抱著小老虎慌慌張張地站起身，「那個……和泉守殿、一期哥，抱歉。」
他朝兩人快速鞠了躬，有些害臊地跑來旁邊討了個親吻。
「那，亂也要。」
跟在幾位弟弟後面，亂藤四郎湊過來主動往我頰邊親了一記，我以為這就結束了，他卻朝其餘死死盯著這裡的打刀太刀撩了撩那頭漂亮長髮，掩嘴。
「嘻。」
……我第一次知道短刀還會放嘲諷。
他說不定只想對和泉守開開玩笑，但是看到大家的反應，他大概連其他人的仇恨值一起拉了。
「粟田口家的小子……」加州清光磨牙，轉頭朝一期一振怒道：「你家的短刀是怎麼回事啊！」
一期一振笑得很僵硬，他大概不知道自家弟弟在晚上睡覺前有這種例行公事。
撫著刀，大和守安定也勾起笑，「小貓咪，殺了你喔？」
「呀～主人，他們好可怕～」
亂摟著我的脖子，腦袋在頸邊一陣狂蹭，笑聲咯咯咯地聽起來很開心；但清光顯然大受打擊，他抱住我的臂膀往另一邊猛拖。
「主上不要被短刀的外表迷惑了！粟田口派的短刀全部都是從鐮倉時代就存在的老爺爺，平安時代出生的今劍也有一千多歲了啊！」
「怎麼可以說人家是老爺爺！」
就著摟住我脖子的姿勢，亂往反方向拉，「真正的老爺爺主人才不會親他臉頰，你看過主人親燭台切殿或鶴丸殿嗎！」
──好靜。
短短幾分鐘內第二次的死寂降臨，只有庭園傳來悅耳蟲鳴。
我放空了一會兒，慢吞吞地拉回視線，盯著懷中短刀的蔚藍瞳孔。
好像也發現自己說錯話，亂吐吐舌，朝我雙手合十，「主人對不起嘛，不小心就……」
……原諒你。
「主，如果覺得短刀比較適合您的話。」一片寂靜後出聲的長谷部表情很嚴肅很誠摯，但我有點怕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我就磨──」
「不不不，你這樣就很好了。」方才一片混亂，現在終於有我能夠插話的時機，連忙截斷話尾只求打消念頭，「長谷部你超棒的，不管在戰場或公務上都幫了我很多忙。」
「可是……」動搖的長谷部有點小飄花，但還在擰眉。
「之前你不是還在厚樫山拿了譽嗎？處理文件也很細心，真的真的，不騙你。」
花了幾分鐘細數他以前的豐功偉業，好不容易確定櫻吹雪的長谷部不會擅自把自己磨短，那邊換燭台切的聲音響起，揶揄帶笑的嗓音很故意。
「原來主上妳比較喜歡外表年輕的？」
拜託你別在這時攪和進來啊啊啊啊！
「我是不會讓弟弟們跳入火坑的，請主上務必記住這點。」一期一振咳了一聲，向來溫和有禮的態度在此時裝得有些刻意，「我想起來了，前陣子您的近侍是藥研，今天是平野，莫非──」
「因為我最近在帶短刀出陣！」
我忍不住捶桌，那個非字拉得很長很長，足以令人有遐想的空間，我懷疑他們是終於逮到機會才說得這麼樂，「你們這群練度全滿的傢伙好意思說？那陣子誰沒當過近侍？如果不是為了你們我會把訓練短刀的工作延到現在嗎！」
飆完這段話，我成功讓他們安靜下來，幾個人你瞄瞄我我瞄瞄你，雖然嘴邊還有笑意，總算沒再繼續損我。暗暗鬆口氣，我障子一拉就想離開這裡躲回寢室，但顯然有人還沒玩完。
「可是，主上……」
背後傳來鶴丸不懷好意的笑，他學著短刀的語氣開口：「說了那麼多，你還是沒有給我們這些老爺爺晚安前的親親啊。」
──決定讓鶴丸擔任一個月的馬當番，下次輪值時就開始。
－－
「主，為什麼會親吻短刀？」
跟長谷部一人一邊佔據桌子處理公務，明明手上還在批改公文，他突然提出這樣的問題。
「嗯，因為覺得他們很可愛吧，還是該說祝福？希望你今晚能做個好夢之類的。」
「那麼，我也能覺得主……」
長谷部猶豫很久才開口，他的遲疑好像自己犯了什麼大不敬，「我能夠覺得主很可愛嗎？」
「當然可以，你對我有什麼樣的想法，那是你的自由。」
可愛，一個主觀的形容詞。
原以為會聽到對於我行事作風的評論，難得從他口中聽到這種話，也許是他第一次用這類詞彙形容『主』吧，雖然那個對象有點奇怪……我？可愛？我已經離被說可愛的年紀很遠了。
努力跟這名總是主命至上的男人解釋，「你們已經化形了，往後還會體會到各式各樣的感覺，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並不需要我的允許──」
話語戛然而止。
湊近的溫熱吐息，頰上的一點餘溫。
「主……好可愛……」
藤色的雙瞳微微瞇起。
唇邊難得的淺笑。
平日冷靜自持的下屬露出心滿意足的模樣，表情直接而純粹。
「主？」
見我半天沒反應，長谷部有些擔心地喚著。
「啊……沒事，謝謝你的稱讚。」
我機械性地繼續批改公文，坐在對面的是開始飄花的長谷部，垂眸瀏覽資料的他彷彿要全數傾訴出來般地低聲說著，同時因著那微笑軟化臉部原本剛硬的表情。
「從以前就這麼覺得了。
「帶著化為人形的我們習慣一切、手把手教著我們的主。
「明明是第一次值番煮出來的難吃飯菜，仍然完全吃下去的主。
「首次打贏檢非違史，說著『幹得好』的主，笑著出來迎接我們的時候。
「在我眼中，主就像是在閃閃發光一樣。」
他繼續說下去，藤紫的眼雖然盯著公文，但一句句話仍然從他口中吐出，毫無停頓信手拈來。等他說完我第一次幫他手入的情形，公文的輕薄紙張終於被我的筆尖戳出一個洞。
「那個……謝謝你，長谷部，今天的工作進度到這裡就好。」
「是。」
比起以往的時間早了不少，長谷部卻沒有半句疑問，攏好一疊疊文件後整齊地擱在桌上。起身送他離開職務室，長谷部的視線移到我頰上，稍稍欠身行禮。
「……希望主今晚能做個好夢。」
等他離開之後，我一頭撞在桌子上，從剛才就發熱的臉，溫度依然沒有下降的趨勢。
2016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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